10年来,在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中,我国自然教育也从初步探索到逐渐壮大,从“民间发起”到“政府指导”,如今已是全面开花。
自然教育是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抓手。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为我国自然教育发展带来了崭新的机遇和广阔的舞台。
2023年11月,《全国自然教育中长期发展规划(2023—2035)》(以下简称规划)通过专家评审,这是我国第一部具有引领性作用的自然教育行业行动指南。《规划》显示,全国自然教育从业人员约30万人,每年组织开展相关活动超100万次、参与人员超1亿人次。
以自然之道,养万物之生。2014年,第一届全国自然教育论坛于厦门举办,自然教育早期的探索者们,从此有了自己的行业阵地。10年来,在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实践中,我国自然教育也从初步探索到逐渐壮大,从“民间发起”到“政府指导”,如今已是全面开花。
“互联网的发展,让一些青少年失去了感受真实世界的机会,这个真实世界也包括自然环境。‘人’是自然环境最重要的环节和驱动者,未来我们需要有更多人一起践行自然教育。”我国自然教育领域最早的一批探索者之一、天下溪青蓝森林园园长郝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首批探索者
2010年,郝冰在北京成立了一家幼儿园,园址就建在北京昌平的一处森林旁。郝冰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从事自然教育工作,曾任“自然之友”常务理事、阿拉善SEE生态协会副秘书长。
在此之前,理查德·洛夫《林间最后的小孩——拯救自然缺失症儿童》中文版在国内发行,提出“重建人与自然的关系”,引发强烈反响,自然教育开始进入公众视野。郝冰和“自然之友”的志愿者是此书的翻译者。
郝冰儿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教师,20世纪80年代,她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系,研究生毕业后留校任教。郝冰供职的北师大环境教育中心,由世界自然教育基金会和中国教育部合作创建,负责为中国的环境教育培养师资力量。在此期间,她接触到了“自然之友”——中国第一个全国性民间环保组织,由梁思成和林徽因之子梁从诫创办,致力于通过环境教育、生态社区、公众参与等方式,重建人与自然的连接。
“跟随‘自然之友’脚步的那些年,我深受梁从诫先生的影响。他骑着自行车到高校为学生做讲座,哪怕只有三五个听众,他都会用心准备;别人用过的打印纸,他继续二次利用,连名片都是用这种纸张的背面打印出来的;每次在外吃饭,他都自备餐具。在保护环境这件事情上,梁从诫先生真正做到了身体力行。”郝冰回忆道。
从感受大自然的波澜壮阔,到感悟人类发展与环境保护之间的冲突,郝冰的思想发生了转变。郝冰决定从教育入手,用己之长,开辟一条保护环境的通道。她不仅创办了一所以自然教育为理念的幼儿园,编写了《草海》《其其格的故事》等自然教育用书,还翻译了不少跟自然教育相关的著作。
厦门笑鸥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负责人石盛莉,是自然教育从业者,也是第一届全国自然教育论坛的发起者之一。和郝冰一样,石盛莉曾在高校工作,但令她有些挫败的是,在大学里开设环境教育课,效果并不好。
有一次,她在课上讲塑料污染,可一下课,学生就用一次性塑料餐盒打包午餐。学生笑着说:“老师,我知道这样不环保,但是它方便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石盛莉组织学生参加自然体验培训营,在露营中感受天为盖地为庐时,她看到“学生们的眼里有光,为传播和守护自然之美而积极行动起来”。
2013年,石盛莉萌生了举办自然教育论坛的想法,但当时既无经费,也没人脉。困窘之际,闫保华(现任全国自然教育网络理事长)伸出了援手:“缺钱我们可以去找钱,缺人我们可以去找人。”很快,闫保华就拉来了一群当时在国内做自然教育的一线从业者,组成首届论坛组委会,还争取到某公益基金会的资金支持。
起初,组委会预计,国内自然教育从业者并不多,来参加论坛的可能只有80人。没想到,2014年首届论坛来了近300人。
在民间的环境教育组织开始探索实践自然教育的同时,2016年,《全国生态旅游发展规划(2016—2025年)》提出,把“环境教育体系”视为生态旅游的核心体系之一,支持结合当地社区发展开设自然学校,为中小学生提供认知自然的第二课堂。
“从理论发展角度,自然教育本质上来自环境教育,它是环境教育为了适应这个时代和社会的发展需求,演化形成的一个独特的行业形态。”复旦大学规划院生态环境分院自然教育战略中心主任雍怡说。
高质量发展
2014年,成都某营地,纳薇正带领一群小学生做面包窑。“从开营第二天设计,然后准备材料,开始建造,搬砖、提水、和沙浆、垒造、贴石头……在老师的带领下,孩子们每天做一点,一直持续到结营前一天才完工。”纳薇回忆,当时还带着孩子们建了树屋,课程很受孩子们欢迎。
纳薇在大学的专业是生态环境管理,毕业后入职了一家教育培训公司,寒暑假会举办儿童营和家长班,其中就有专门的自然教育板块。“自然教育比环境教育更广泛,通过对物理世界的观察、体验、交互等,获得对自然、社会、甚至对宇宙的认识,都可以称之为自然教育。”纳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如今的纳薇仍在从事自然教育。她和朋友合作的自然营项目,每年举办5期(暑假2期、寒假1期、“五一”和“十一”黄金周各一期),每期9天时间,费用一大一小7000元。“几乎期期爆满,尤其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家长重视自然教育,愿意投入。”纳薇说。
从业十年,纳薇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很大变化。“十年前,我们带领一个儿童营去四川,自然风景很美,但找到的农舍很破旧,要重新装空调。现在,各省都有了自然教育示范基地,营地也越来越成熟。从业者希望把更多精力放在打磨课程内容上,而不是从头开始‘搞基建’。”纳薇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近年来,随着相关机构和从业者越来越多,行业竞争压力也有所增加。
近期,广东省林业局公布2024年高品质自然教育基地和省级自然教育基地名单,全省新增20家省级自然教育基地和5家高品质自然教育基地。截至目前,广东省已建成省级自然教育基地135家、高品质自然教育基地13家。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黄宇介绍,我国自然教育机构的注册数量从2013年开始快速增长,到2019年达到峰值,近十年间成立的机构超过七成。
与此同时,自然教育也由“民间发起”,进入到“政府引导”的高质量发展阶段,其中最重要的节点是在2019年。当年,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印发《关于充分发挥各类自然保护地社会功能大力开展自然教育工作的通知》,这是首份由国家政府部门部署开展中国自然教育工作的指导文件,致力引导公众更广泛地参与自然保护事业。
2021年,我国首批国家公园名单公布,在全民共享生态保护成果方面进行探索,其中自然教育和自然游憩成为倡导的主要方式;2021年,自然教育被写入《“十四五”林业草原保护发展规划纲要》。
近年来,《森林类自然教育基地建设导则》《自然教育标识设置规范》等6项自然教育团体标准相继发布。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发布《自然教育指南》行业标准,多地林草部门也发布了自然教育地方标准,推进行业规范化建设。
“自然教育行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郝冰看来,“它从家长带孩子到自然里玩耍,到有专业的老师和专门的机构带领,到现在变成了国家认可、政府支持的行业。”
更加爱自然
郝冰的幼儿园有一个固定项目是带领孩子们爬树。幼儿园旁边的小树林里,3至6岁的孩子们聚一起,年龄大的孩子先爬,年龄小的模仿和跟随,老师们负责安全。
“通常,低龄儿童学会爬树要经历很多次失败,但旁边不会有人指导,我们也没有比赛。孩子自信心的建立和自然的连接,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就形成了。”郝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有人会质疑,“爬树会伤害树”。对此,郝冰认为:“人和自然的关系是一体的,我们要找到这种关系的平衡,不能因为要保护自然就不去触碰它。在关系平衡的前提下,当孩子们有机会去感知树木,跟它们建立连接时,才会知道自己的哪些行为会伤害到它,才会自然而然地培养出与自然共生的关系和意识。”她特别强调:“没有连接,教育便无从发生。”
纳薇在大学的课程有土壤学、植物学、水污染控制工程学、湿地生态学、固体废物处理与处置等。如今,在她所带的自然教育营里,部分课程其实是根据她当年的学习内容,专门给孩子设计的落地实验。
“考虑到孩子年龄还小,所以活动会更加生活化。比如,教大家做堆肥、制作生物动力原汁水、了解自然活力农耕等,只要讲清楚原理,又有实打实的完成过程,哪怕小朋友平时对环境保护没有概念,也会被播下一颗种子。”纳薇说。
纳薇所在的营还制定了一套规则,比如,整个环境里基本不出现塑料制品,以竹子、沙子、石头等天然制品为主;不用一次性塑料碗筷,选择当地的应季食物;洗碗用天然茶粉,没有污染;喝水须自带水壶,不买瓶装水。
“小孩子有天然的开放和信任,也有主动探索的好奇心。自然教育不仅会让他们自信、自如地运用自己的身体,还能在探索感知中获得经验,从而促进心智的发展。”郝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低龄阶段的自然教育以体验为主,到了小学高年级和中学阶段,则可以体验和知识教育相结合。
“我们希望更多的孩子有机会到户外玩耍,而不是被电子游戏所控制,或者被作业占据大部分的课余时光。如果更多的孩子能够观察身边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感受到它们的美好,等孩子长大了,因为接受过自然的滋养,他们也会更加懂得爱护自然。”郝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