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日报:走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护林员朱应喜:18年400余次登顶阴条岭
5月20日午后,39岁的朱应喜带着一支由市内某高校师生组成的科考队,再一次登顶阴条岭。
镌刻着“重庆第一峰阴条岭海拔2796.8米”的高程海拔纪念碑旁,人们兴奋地合影留念。
朱应喜则静静地坐在一旁,远眺巴山蜀水层峦叠嶂、沟壑纵横,感受秦风楚韵亘古绵长、气象万千。
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巫溪县东部,地处渝、鄂两省交界处,是神农架原始森林延伸至重庆的部分,总面积22423.1公顷,主峰海拔2796.8米,为重庆最高峰。
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因其丰富的植物种群、多样的植被类型和原始的生态环境,被誉为 “天然物种基因库”。这里有国家重点野生保护植物32种,如南方红豆杉、珙桐、大果青杄等;有川金丝猴、金钱豹、云豹、林麝、金雕等国家级、市级重点保护动物69种。
朱应喜这里当了18年护林员,400余次登顶阴条岭。
峰顶的无限风光,他早已习以为常;保护区内的一草一木,他也了如指掌。
可每一次登顶的旅程,对朱应喜来说依旧是一次“朝圣”之旅。“越了解阴条岭,就会更加惊叹自然的伟大,也更加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他感慨道。
“哪天你搞不动了,我就接着搞”
朱应喜第一次登顶阴条岭,是15岁那年夏天。
暑假里无所事事的他,决定跟着身为护林员的父亲朱易堂巡山护林。
从巫溪兰英乡西安村黄草坪出发,父子俩历经7个多小时抵达顶峰,“老汉常年在山里转,上山很轻松。我是一身汗一身泥,手上也到处是血口子。”
虽然行程艰难,此次顶峰之行却让朱应喜对父亲的工作有了更为深刻的了解,也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给老汉说:‘哪天你搞不动了,我就接着搞’。”
6年后,在外务工的朱应喜回到家乡,加入了阴条岭护林员的队伍。
可第一次独自巡山,朱应喜就被吓哭了。
“5月份,刚走到易家庄那个山崖下,就听到头顶黑子(黑熊)的怒吼。”朱应喜抬头一看,5米多高的崖顶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只黑熊,“完了完了,遇到带崽的母熊了。”
阴条岭的护林员都知道,带崽的母熊护子心切,会主动攻击任何靠近的人或动物。
“当时就遭吓哭了,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抖。”虽然紧张异常,朱应喜却没有忘记父亲的叮嘱,“老汉说遇到黑子不能跑,跑是绝对跑不赢的,只能躲。”
山崖下,有一道缝隙,勉强能容纳一人进入。朱应喜立即躲进缝隙,还不忘折断几根灌木挡在洞口。
在洞里屏气凝神半个多小时,听着洞外没有动静后,朱应喜这才慢慢探出了头,三步并作两步赶回了管护站。
死里逃生的经历,并没有让朱应喜退却,反而让他在此后的工作中更加自如地应对各种危险,“黑子后来没有再遇到过,烙铁头、青竹飙这些毒蛇倒是经常遇到,野猪也多。”
在朱应喜等护林员看来,阴条岭最难对付的其实是蚂蟥。“夏天进山,一定要站在阳光下,否则不晓得好久蚂蟥就爬到你身上了。”
从黄草坪管护站出发前往阴条岭主峰,会经过几片低矮的竹林。
“夏天里过这些竹林,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粘上蚂蟥。”最多的一次,朱应喜身上被粘了30余条蚂蟥,有几条已钻破皮肤,正贪婪地吮吸着鲜血,“往蚂蟥身上撒盐,它缩成一团就掉下来了。”朱应喜处理起来得心应手。
“遇到动物就开心,走起山路都要轻快些”
护林员的工作艰辛而危险,朱应喜却乐在其中,“每一次巡山护林都会有惊喜!”
朱应喜巡山护林的常规路线有三条:驾车至巫山当阳乡忍子坪后徒步上山,穿过巫山、巫溪交界处后攀爬至阴条岭顶峰,步行时长约4小时;由黄草坪管护站出发至顶峰,全程约6公里,步行时长约5小时;由兰英管护站出发,经易家庄、兰英寨等到达顶峰,全程约11公里,步行时长约11小时。
“一个月四个星期,一般一个星期走一条线,剩下一个星期主要在兰英管护站周边巡护。正常情况下,一个月至少要上两次顶峰。”无论走哪条线路巡山,朱应喜和孔祥明、龚绪业等同事总能遇到许多野生动物,“只要不遇到带崽的黑子,遇到其他动物就开心,走起山路都要轻快些。”
5月初,从兰英管护站出发前往峰顶路途中,朱应喜在后坪密林里偶遇了一只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毛冠鹿。
“不到5米远,点都不怕人,还扭头盯到我们。”穿透密林的阳光下,毛冠鹿暗褐色的毛发散发着美丽的光泽,与周边葱茏的草木一起,在朱应喜和孔祥明眼前描绘出一幅美丽和谐的画面。
两人一鹿就在阳光下静静相处,几分钟后毛冠鹿才缓缓消失在密林深处。
“这些年生态保护力度越来越大,生态环境越来越好,巡山时遇到野生动物的时候越来越多,动物也越来越不怕人。”朱应喜记得,2023年8月的一天,在黄草坪前往峰顶路途中,自己偶遇了一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林麝,“一般来说,林麝胆子很小,有一点声响就跑得飞快。”
可那天,这只林麝不仅没跑,还在看到朱应喜从树林里完全现身后依旧不慌不忙地啃食着树叶。
“也就10米左右,我都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林麝,以前都是在红外相机里看到。”目前,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已在野外布设了250台红外相机,用于观测野生动物在保护区的繁衍生息。除了巡山护林,朱应喜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定时为管护范围内的红外相机更换储存卡。
“每次给科考队带路,就是一次学习的过程”
近年来,随着生物资源综合考察和专项调查工作的日益深入,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不断发现新物种。
2023年2月,阴条岭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事务中心联合西南大学张志升教授团队在保护区内发现5种蜘蛛目物种和1种盲蛛目物种。
2024年2月,保护区内发现苦苣苔科植物新物种——巫溪马铃苣苔;同月,保护区内首次发现蝎目物种新种朱氏琵蝎;3月,保护区内首次发现西蜀丁香。
今年4月,重庆市中药研究院生药所在阴条岭开展专项调查时,发现了巫溪县新分布种-报春花科——异花珍珠菜;同样在4月,河北衡水学院马惠钦教授团队在阴条岭发现石蜈蚣目石蜈蚣科穴石蜈蚣属的一个新种——层棘穴石蜈蚣……
新物种的发现,离不开科考团队的耐心、细致,也离不开朱应喜和同事们的努力和付出——每个月,朱应喜至少要带一支科考队进入阴条岭密林深处。
对阴条岭地形地貌极为熟悉的护林员,是科考队的“眼睛”。
“每次给科考队带路,就是一次学习的过程。”阴条岭里生长着无数奇花异草和野生动物,有许多连见多识广的护林员也叫不上名字。跟着科考队,朱应喜、孔祥明等人越来越了解自己守护的这片山林,越来越理解和热爱这份工作。“守好这片林子,不仅是守好绿水青山,也是守好动植物的家园,守好我们自己的家园。”
5月20日,登上顶峰之前,朱应喜和科考队又发现了几株此前从未见过的兰草。
每一次新发现,朱应喜都会用手机或相机拍照记录,“以前我们进山就是带把砍刀、带个水壶再加上手机,现在还要带上望远镜、相机,有时候还要背上无人机。”
他说,装备更新换代,不仅是为了巡山护林,也为了记录阴条岭的四时风光,更为了记录阴条岭的点滴变化。